白玉京之内,陈平安凭栏而立,插袖抬头望向那尊姜赦提抢法相,微笑道:“道友积点口德,莫要伤了和气。”
饶是道心坚韧如姜赦,也被这一句屁话给气得不行。
姜赦手上加重力道,长枪破阵的枪尖戳入白玉京中。
武夫问拳,修士斗法,总要耗费体力气血和天地灵气。练气士任何一件大炼本命物的破损,都可以说是伤到了大道根本。这要比消磨数十年、百年道行的折损道力,更为隐患,此类大道缺漏,后患无穷,就像江湖上的练家子落下了病根。至于伤及魂魄,心神流散,减少功德等下场,哪个不是修道之人,容易沦为心魔道场,未来合道的天关阻碍所在?修士境界越高,昔年几处看似不起眼、不过针孔大小的缺漏,就要变成比天开了个窟窿更
大,练气士想着境界一高再拿外物缝补道心之缺失,天无绝人之路,也行,补天去。
陈平安今天都被打碎了多少件与性命大道戚戚相关的本命物?
姜赦似有所悟。
这家伙莫非是想要反其道行之?
别看陈平安身份多、手段多,实则隐患更多,比如没有了阴神阳神,注定无法炼出本命字,剑修武夫两不纯粹……先假设自己的那副人身魂魄,一定会有某些缺漏无法缝补,便干脆来一场形同“散道”的“沙场演武”,修道之人,万法皆空,空其身以养元神。狠下心来,舍了全
部身外物都不要,只余下一颗澄澈道心?
好家伙。
“为学日益为道日损”一语,与那“天道损有余以奉不足”?
还能如此注解训诂?!
确是奇思妙想。
先前姜赦评价一句“竖子成名”,倒是委屈了这位既是剑修又是武夫还是符修士的年轻山主。
不枉费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,免得阴沟里翻船,出山第一场架,就着了道,被老友之祠、碧霄几个看笑话。
今天对峙,意外有一些,到底还是失望过多。
难道拥有半个一的年轻人,就只有这点道行?
至今为止,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是什么?
两尊法相近在咫尺之间。
姜赦就要一枪捅穿白玉京与道士胸膛。
就在此时,手托一方五雷法印的道士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法印砸向姜赦。
姜赦一拳未能碎之,只是将其打落别处,法印翻滚在地。
以法印砸人,看似莽撞,与仙气毫不沾边,却用上了神人擂鼓式的拳意。
姜赦心中疑惑,嘴上讥笑道:“雷声大雨点小。处心积虑,结果就铺垫出这么一记杀招?”
陈平安微微皱眉,百思不得其解,为何这方五雷法印会瞬间失去大半功效,转变几乎只在一瞬间。
这就导致诸多后手施展不出。
要说单凭此印重创姜赦,不作此想,但是这方五雷法印却是陈平安之后几个真正杀手锏的起手,确是不假。
故而这一手,别说陈平安倍感意外,就连姜赦都误以为陈平安是在耍什么花招。在那倾斜柱子之巅,任由神性与姜赦为敌的青衫陈平安,第一次出手帮忙解围,取出一张古朴大弓,挽弓如满月,有弦无箭,砰然一声,一道金光激射而出,拖
拽出极长的璀璨长线,如倚天长剑。
姜赦抽出长枪,以枪尖抵住那道来势汹汹的剑光,将一支“箭矢”撞碎。
“泥腿子也有洁癖?”
姜赦满脸讥讽神色,“还是说根本不敢让神性持剑?”
收起那把得自夜航船的长弓,陈平安摊开晶莹剔透如羊脂美玉的手掌,掌心浮现出一柄长不过寸余的碧玉短剑。
这枚得自大岳穗山的剑胚,古名“小酆都”。
初一与那十五两把飞剑,得到已久,却是陈平安极少数未能大炼之物。
陈平安默不作声。
这好像还是陈平安第一次与人捉对厮杀,各座洞府积蓄的灵气耗竭到丝毫不剩。
修道之人,跟人斗法,切磋问道,都是需要花钱的。
驾驭一件件皆已大炼的本命物宝物,或攻伐或防御,调兵遣将。
可结果不是被姜赦一击便碎,便是被枪尖戳中,虽未当场崩坏,却也变得破败不堪,跌了品秩。天外一役,虽说陈平安是被拉壮丁的,到底是不虚此行,于修道大有裨益,只说亲眼见证两座天下的相撞路线,陈平安在那扶摇麓道场,就开始尝试在人身天地
之内,铺设出一条有迹可循的青道轨迹。
铺路架桥。
追求一境,每次出剑,行如天道。
至于“借机将所有本命物打成一片”的选择,实在是对上了姜赦,不得已而为之。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