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平安下意识端坐,每次与崔东山学棋,都是如此认真,“请说。”
崔东山觉得有些好笑,又有些小小的伤感,只是这些情绪收敛得很好,没有流露出丝毫。
先以飞剑画出雷池。
“那隋右边就是个傻妞儿,龙窑瓷瓶,漂漂亮亮的,一砸就碎。不过傻归傻,确实是个先天剑胚,只要玉圭宗愿意栽培,元婴剑修不在话下,至于能否成为上五境的女子剑仙,可就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,得问过这方天地答应不答应才行。不管如何,这隋右边算是画卷四人,运气最好的一个,先生这一路,对她呵护得真好。死了三次,隋右边的心境非但没碎,反而更加明亮。”
陈平安眼神古怪。
崔东山伸出并拢双指,斩钉截铁道:“对天发誓,学生这番话绝对没有双关,没有任何言外之意!”
陈平安递给裴钱一颗白如雪的香梨,裴钱双手捂住香梨,拧转几下,算是擦拭干净过了,这才轻轻啃咬起来。
崔东山继续道:“至于魏羡这颗烫手山芋嘛……已经帮先生摆平了,反正就是个憨傻汉子,不用多提。”
崔东山原本还想格外细说这里边的精妙对弈,只是发现陈平安对他使眼色,崔东山何等精明,立即心领神会,改了口风,忽略而过。
崔东山斜瞥一眼摇头晃脑吃着水果的裴钱,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,没半点眼力劲儿……”
结果在桌子底下,崔东山挨了陈平安一脚踹。
崔东山悻悻然,“卢白象才情极高,是有望成为一位通才人物的,武道登顶极难便是,九境不难,十境不用奢望,除非天上掉下一份大的造化才行。当然,九境武夫,便是在将来的大骊王朝,仍是身负一定武运的超然存在,到时候以卢白象的脑筋,我教他一些旁门左道,仍然算是战力相当不俗的好走狗……不对,是好打手,好扈从。”
裴钱瞪眼道:“在我师父你先生面前,好好说话啊,不许胡说八道,这么糟践老魏和小白。”
崔东山笑眯眯道:“我与你说说与这颗香梨相关的精魅故事吧?”
裴钱立即笑道:“知错就改善莫大焉,是天大的好事情哩,师父有你这样的学生,不跌份儿。”
崔东山模仿裴钱的口气,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晃荡,啧啧道:“我家先生有你这样铁骨铮铮的好徒弟,也是天大的好事情哩。”
裴钱装傻扮痴,脸上笑呵呵。
崔东山神色微变,沉声道:“唯独这朱敛,看似是最不钻牛角尖的一个,随遇而安,在哪里都能活得滋润,可这意味着,他才是那个人心最起伏不定的家伙。出身藕花福地的钟鸣鼎食之家,曾是俊美无双的豪阀贵公子,却跑去习武,真就给他练出了个天下第一。精于厨艺,喜好美食,嘴上说着愿得美人心。并且能屈能伸,故而画卷四人,数他朱敛眼界最高,心气一样最高。”
裴钱使劲点头。
四人当中,她就最怕那个佝偻老人。
崔东山突然笑了,“这种家伙,其实无所执。先生你如果教得不好,说不定什么时候,朱敛就把先生卖了。可是如果先生教得好……便会有意外之喜,到时候四人当中,朱敛是唯一一个,愿意为先生赴死之人!而且说死则死,毫不犹豫,即便是他只剩下最后一条命,也不例外。其余三人,我可以管一管,唯独朱敛,学生我教不动,还是只有先生出马才行。”
崔东山见陈平安似有不解,耐心解释道:“隋右边不行,她在求剑道,这是她最想要的东西。卢白象与先生看似性情最为契合,实则不然。此人几近无情。”
然后崔东山不再口述,而是以心声秘密告知陈平安,“魏羡觉得自己死不得,还没有得偿所愿,又是皇帝出身,除了他心中唯一的执念之外,世间人都可杀,世间物皆可买卖。关于这个执念,先生别怪我多事,学生还需要通过桐叶洲关系,关于南苑国开国初期魏羡的帝王家事,好好挖上一挖。”
陈平安提醒道:“涉及那位观道观老道人,你悠着点。”
崔东山笑了笑,“那个臭牛鼻子老道士,我肯定会极其小心的,说实话,就算是我在十二境仙人巅峰之时,都不敢主动招惹他,老秀才与他倒是有些不一般的交情。”
崔东山沉默片刻,站起身,来回踱步,双手掌心摩挲,好似在教陈平安“下棋”,又好像在为自己当年那一文脉复盘,轻声道:“先生切记,弟子也好,门生也罢,一座山头,得杂,不能只有一种人,尤其不能所有人都像是先生。”
“不能人人都如先生这般与人为善,守着君子之道。不能人人只做道德文章大学问。不能人人只会不动脑子,喊打喊杀。”
“必须有我这样的,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