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东山缓缓收入袖中,“先生期许,殷殷切切,学生铭记在心。学生也有一物相赠。”
崔东山抖了抖雪白大袖,取出一把古色古香的竹折扇,素雅玉洁,崔东山双手奉上,“此物曾是与我对弈而输飞剑‘金秋’之人的心爱珍宝,数折聚春风,一捻生秋意,扇面素白无文字,最最适合先生远游时节,在异乡夏日祛暑。”
陈平安接过入手那把轻如鹅毛的玉竹折扇,打趣道:“送出手的礼物这么重,你是螯鱼背的?”
裴钱一琢磨,先前崔东山说那螯鱼背是“打脸山”,她刚刚有些窃喜,觉着这次送礼回礼,自己师父做了笔划算买卖,然后当下便有些埋怨崔东山。
崔东山哈哈大笑,“走了走了。”
不知为何,崔东山面朝裴钱,伸出食指竖在嘴边。
裴钱眨了眨眼睛,装傻。
崔东山就直愣愣看着她。
裴钱这才一跺脚,“好吧,不说。咱俩扯平了!”
崔东山一拧身,身姿翻摇,大袖晃荡,整个人倒掠而去,瞬间化作一抹白虹,就此离开落魄山。
陈平安带着裴钱登山,从她手中拿过锄头。
裴钱憋了半天,小声问道:“师父,你咋不问问看,大白鹅不想我说什么唉?师父你问了,当弟子的,就只能开口啊,师父你既知道了答案,我也不算反悔,多好。”
陈平安揉了揉裴钱的脑袋,笑着不说话。
裴钱蹦蹦跳跳跟在陈平安身边,一起拾阶而上,转头望去,已经没了那只大白鹅的身影。
先前那只大白鹅亲手种下那颗梅核后,裴钱亲眼看到在他心中,那座蛟龙摇曳的深潭水畔,除了那些金色的文字书籍,多出了一株小小的梅树。
陈平安突然问道:“你那么欺负小镇街巷的白鹅,跟被你取了大白鹅这个绰号的崔东山,有关系吗?”
裴钱抹了把额头汗水,然后使劲摇头,“师父!绝对没有半颗铜钱的关系,绝对不是我将那些白鹅当做了崔东山!我每次见着了它们,打架过招也好,或是后来骑着它们巡视大街小巷,一次都没有想起崔东山!”
陈平安忍着笑,“说实话。”
裴钱一手握着行山杖,一把扯住陈平安的青衫袖口,可怜兮兮道:“师父,方才种那些榆树种子,可辛苦啦,累死个人,这会儿想啥事情都脑阔疼哩。”
陈平安伸手握住裴钱的手,微笑道:“行啦,师父又不会告状。”
裴钱笑容灿烂,转过头,微微仰起,凝视着师父的侧脸,“师父,没事,就算师父告状,我也不觉得有一丢丢的委屈。师父都已经这么好喽,再更好,那还了得。”
“师父这趟出远门,一时半会是不回落魄山了,你上学塾也好,四周逛荡也罢,没必要太拘束,可也不准太顽劣,但是只要你占着理儿的事情,事情闹得再大,你也别怕,哪怕师父不在身边,就去找崔老前辈,朱敛,郑大风,魏檗,他们都会帮你。但是,事后他们与你说些道理的时候,你也要乖乖听着,有些事情,不是你做的没错,就不用听任何道理。”
“好嘞。师父,你就放心吧,哪怕真受了委屈,只要不是那么那么大的委屈,那我就只要想象一下,师父其实就在我身边,我就可以半点不生气啦。”
“毕竟没有碰到事情,师父不好多说什么。等师父离开后,你可以跑去问一问朱敛或是郑大风,什么叫矫枉过正,然后自己去琢磨。虽说占着理了,落魄山任何人,不可以得理不饶人,但是做好人受委屈,从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这些话,不着急,你慢慢想,好的道理,不止在书上和学塾里,骑龙巷你那个石柔姐姐也会有,落魄山上学拳比较慢的岑鸳机也会有,你要多看,多想。天底下最无本买卖的事情,就是从别人身上学一个好字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
“知道你脑壳又开始疼了,那师父就说这么多。以后几年,你就算想听师父念叨,也没机会了。”
“哈哈,师父你想错了,是我肚子饿了,师父你听,肚子在咕咕叫呢,不骗人吧?”
“习武之人,大晚上吃什么宵夜,熬着。”
“师父,到了那个啥北俱芦洲,一定要多寄信回来啊,我好给宝瓶姐姐还有李槐他们,报个平安,哈哈,报个平安,报个师父……”
“……”
裴钱一手持行山杖,一手给师父牵着,她胆气十足,挺起胸膛,走路嚣张,妖魔心慌。
一大一小,行走在月色中,步步登高。
仿佛这一刻,天下月色,此山最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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