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大喜,咳嗽一声,从袖中取出一张袖珍卷轴,摊开些许,露出卷首西园雅集四字,与那女冠小声提醒道:“当世三大雅集,其中之一,就是这幅画卷所绘,仙子姐姐总该知道吧,居中之人,就是我家先生。”
少女嘀咕道:“先生不小心反客为主,你瞎炫耀什么。”
他们两人打赌,大玄都观是否听说自家先生的名号,一个靠拜帖书法,一个靠雅集图卷。
一位老道人大步跨过门槛,爽朗大笑,也不行那道门稽首礼,而是很江湖气地使劲抱拳:“有失远迎,有失远迎!蓬荜生辉,蓬荜生辉!”
女冠春晖有些疑惑。
到底是何方神圣,竟然能让观主祖师亲自出门迎接?
一座青冥天下,撑死了双手之数。
老道长埋怨那春晖,“姑奶奶唉,愣着做什么啊,还不赶紧收下拜帖和图卷,再去备好笔墨,记得取三刀最上等的仙杖山宣纸,还有我从岁除宫那边借来的那方歇龙砚,先前不是不小心丢了嘛,今儿是个良辰吉日,再去翻找,说不定不小心就又能找到了,还有我从百花福地买来的生花笔,与那书画舟墨锭,一并拿来,到时候你亲自在旁研磨,红袖添香嘛,你还真别觉得委屈了,天大的荣幸,比跑去白玉京当那陆沉的干娘要强多了,真要说起来,湛然你这名字取得好,难怪能有今日福缘,算了算了,你不开窍,我自个儿来……”
其实不用女冠春晖如何作为,老道长言语之时,手疾眼快,早已经一手双指捻住那张拜帖,侍女死死攥住青竹拜帖另外一端,死活不愿意交出去,本来就是拿出来晒晒太阳而已,不送人的。老道长另外一手已经抓住那幅画卷,书童则双手抓住卷轴一端,身体后仰,好像在跟那个老道长拔河,书童跟随先生远游了半座青冥天下,就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道人。
老人站在台阶边缘,笑道:“两物送给孙观主就是了。”
侍女和书童只得不情不愿松开手,然后退到先生身旁,老道长笑哈哈收入袖中,这位苏子,也太客气了,登门就登门,送什么礼。
两个孩子对视一眼,再不约而同,忧心忡忡望向自家先生,担心真要给老道人拐骗去写满三刀宣纸。
不过仙杖山宣纸,岁除宫歇龙砚,百花福地的生花笔,以及那早已失传的书画舟墨锭,这四件文房凑一起,确实罕见。
女冠春晖百思不得其解,难道是那名动两座天下的远游客,曾经为浩然天下留下一个留人境修行捷径的柳七?不像啊,传闻柳七郎风流倜傥,年轻俊美,绝非眼前老人这般沧桑容貌。
难道又是循着蛛丝马迹,来找那虎头帽孩子的高人隐士?没几天功夫,大玄都观就打了两场群架,当然是一方单挑一方围殴。
关键是道观这边,打完架,都不晓得打架的缘由是什么,只是在道观掌律祖师爷一声令下后,反正闹哄哄一拥而上就是了,上五境带地仙压阵,地仙修士喊下五境晚辈们摇旗呐喊,回来的时候,小道童们一个比一个兴高采烈,说着师祖这一拳很有道法,师伯那一脚极有神意,不过都不如太师叔祖那一剑戳人腚沟的豪侠风采……春晖对此早已见怪不怪,毕竟她自己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,类似小道童们嘴上那位“太师叔祖”的那刁钻一剑,大玄都观总计有十八剑招,遥想当年,春晖还是少女时,无意间就为自家道观开创了其中一招。
孙道长感慨道:“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舟,真好,妙绝,能写出这般言语的苏子,难怪文章会独步天下。咱们这儿,说实话,连看家本领的青词绿章,都写得不如浩然天下的读书人,都怪白玉京不争气啊。”
那位远游至此的“苏子”,笑着不答话。
春晖大为惊讶。
浩然天下的那位苏子?!此人何时远游青冥天下了,又为何没有半点消息流传开来?
青冥天下对浩然的诸子百家学问,其实颇为陌生,毕竟这里以道法独尊,罢黜两教百家。比如这个苏子,春晖就只知道学问大,是那边的天下词宗,与白也和柳七,在无形中,都有些大道之争,尤其是同在浩然天下的白也与苏子,大道之争更加明显。可至于苏子到底写了哪些诗篇,春晖就两眼一抹黑了。在青冥天下既无流传,她也不算如何感兴趣。
孙道长抚掌而笑,“眉山苏子,天水白仙。同在异乡,山来就水,苏子见白仙!我这巴掌大小的道观,真是柴门有庆,与有荣焉。”
苏子无奈道:“孙道长言重了。”
孙道长一脸不乐意,“苏子矜持了,见外了不是?走,咱哥俩把臂言欢喝酒去,拉上白也一起,这家伙如今酒量惊人……”
苏子被老观主拉着胳膊往大门里边拖拽,生怕那三刀宣纸、歇龙砚、生花笔派不上用场。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