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看到陈平安拿出四本书籍后,汉子起先有些欣慰,只是当陈平安递出那本道藏部典籍后,汉子瞥了眼书名,愣在当场,犹豫起来,他不着急去接过书籍,满脸疑惑道:“公子难道不曾去过名家书铺?”
陈平安笑道:“去了,只是没能买到书,其实无所谓,而且我还得谢谢某人,不然要我卖出一本名家铺子的书籍,反而让人为难。说不定心里边,还会有些对不住那位仰慕已久的掌柜前辈。”
不远处的兵器铺子,杜秀才在柜台后边悠哉悠哉喝着酒,笑容古怪,到底是文庙哪条文脉的子弟,小小年纪,就如此会说话?
最少那个曾经专程拜访鸡犬城两次、也游历过一趟条目城的伏胜老儿,就一定教不出这样的学生。
汉子这才点点头,放心取过那本书,哪怕他早已不在江湖,可江湖道义,还是得有的。汉子再看了眼地上的其余三本书籍,笑道:“那就与公子说三件不坏规矩的小事。先有荆蛮守燎,后有楚地宝弓被我得到,所以在这条目城,我化名荆楚,你其实可以喊我张三。地上这张小弓,品秩不低,在这里与公子道贺一声。”
汉子说到这里,裴钱听到此处,一下子就神采奕奕,以前与宝瓶姐姐还有李槐,一起看那些演义小说,期间就看到过这位化名“张三”的虬髯大侠,而且这位江湖前辈,还有头驴子可以骑乘!只不过那些书籍,都是些稗官野史和江湖演义,裴钱三人当时都以为这位虬髯客是杜撰出来的人物。
汉子当然不清楚那个小姑娘在琢磨什么,只是自顾自说道:“本末城那位殿脚女出身的崆峒夫人,我与她侍奉的一位副城主,有宿怨,封君先前说崆峒夫人是点睛城人氏,当然是故意拿话蒙骗你的,封君多半与那邵城主暗地里达成了某个约定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先前去往鸟举山与封老神仙一番叙旧,晚辈已经知道此事了。应该是邵城主是怕我立即动身赶往本末城,坏了他的好事,让他无法从崆峒夫人那边获得机缘。”
其实一旦被陈平安找到那个邵宝卷,就不是什么机缘不机缘的。至于邵宝卷身为一城之主,在条目城内好像十分有恃无恐,为何偏偏如此担心自己在那本末城出手,陈平安暂时不知,实在是没法猜。本末城,本末倒置?舍本取末?何况只说那名士袖手,清谈玄学心性,又有无数关于本末二字的解析,五花八门的,陈平安对这些是个十足的门外汉。本末城的立身之本,比起一听便知大义、再看几眼书铺就能勘验真相的条目城,要奇异古怪太多,所以到底何解?天晓得。
汉子继续说道:“十二座城池,皆有个别称,比如本末城就又称为荒唐城,城中人与事,比那历朝历代帝王君主扎堆在一起的垂拱城,只会更加荒诞。”
三事说完,汉子其实不用与陈平安询问一事,来决定那张弓的得失了。因为陈平安递出书籍的本身,就是某种选择,就是答案。
出乎这位虬髯客的意料,陈平安又取出了一本书籍,只是没有放在棉布三本叠放书籍的最上边,而是单独放在一旁。
那张三低头看了眼那本书,又抬头看了眼站在箩筐里边的黑衣小姑娘,立即笑道:“那就再多说一事,公子真要去了本末城,既需小心,又可放心。”
陈平安阻拦不及,只得作罢。其实他本来是想问那个邵宝卷是什么城的城主,不然问一句怎么去往本末城也好,那就可以无视本末城李十郎的那道逐客令了。本末城一心想要赶人,却又不告诉如何离城,这就很不仗义了,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。
汉子拿起那张小弓,陈平安则拿起棉布上边的四本书籍,收入袖里乾坤,再接过那张史书上记载曾射蛟兕于云梦之圃的古弓,却只是名副其实的收入袖中,更没有藏入咫尺物。
那汉子对此不以为意,反而有几分赞赏神色,行走江湖,岂可不小心再小心。他蹲下身,扯住棉布两角,随便一裹,将那些物件都包裹起来,拎在手中,再取出一本册子,递给陈平安,笑道:“心愿已了,牢笼已破,这些物件,要么公子只管放心收下,要么就此上缴归公条目城,怎么说?若是收下,这本册子就用得着了,上边记录了摊子所卖之物的各自线索。”
陈平安就接过了册子和包裹,动作无比娴熟,将那棉布包裹斜挎在身。
虬髯客抱拳致礼,“就此别过!”
陈平安抱拳还礼。裴钱和站在箩筐里的小米粒亦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