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然这位龙虎山天师府的黄紫贵人,觉得如果是换成自己单独游历这艘渡船,那么哪怕有保命符傍身,没个七八十年,就根本别想离开了,老老实实在这儿鬼打墙似的,至多是一处处游山玩水过去。那几座城,其实个个大如王朝山河,游历路上,有人归持灯笼,上书“三官大帝”四字,红黑相间,悬于门首,可以解厄。有人以小杌插香供烛,一步一拜,以此虔诚拜香至山顶。
有个卖酒的长脸汉,一喝高了,就与酒肆的账房先生发酒疯,说要诛你十族。
有个名叫不准的疯癫汉子,手持一大把烧焦的竹简,逢人便问能否补上文字,定有厚报。
有驿骑自京城出发,快马加鞭,在那驿站、路亭的雪白墙壁上,将一道朝廷诏令,一路张贴在墙上。与那羁旅、宦游文人的题诗于壁,交相辉映。还有那白天汗流浃背的轿夫,深夜赌博,通宵达旦不知疲倦,使得在旁屋舍内挑灯夜读的官员摇头不已。尤其是在条目城之前的那座本末城内,年轻道士在一条黄沙滚滚的大河崖畔,亲眼见到一大拨清流出身的公卿官员,被下饺子似的,给披甲武夫丢入滚滚河中,却有一个读书人站在远处,笑容快意。
陈平安点头致意,微笑道:“无妨。看个热闹又不凑热闹。”
“大气!”
这位龙虎山小天师与那青衫客称赞一声,然后轻轻一手肘敲少年僧人肩头,“你们聊得来,不说几句?”
少年僧人还是继续修习闭口禅,不过多看了眼陈平安,少年僧人双手合十,陈平安还礼。
那儒生花了几两银子,从客栈这边买下了戥子。年轻道士问道:“如何?”
儒生摇头道:“意思不大,聊胜于无。”
一行三人走出客栈,街上那位老剑仙默默跟随三个年轻人,一同去往城门口,只是这一次,与那挑担僧人还有骑驴虬髯客都不同,有那巡城骑队护送。
陈平安双手笼袖站在门口,就如他自己所说,只是看个热闹,遥遥目送四人离去,显然这三位的出城,是直接离开这艘夜航船。
条目城内,一处小亭外,李十郎望向那匾额且停亭,叹了口气,身边侍女多达十数位,秦子都只是其中之一。
除此之外,就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青衫老书生,笑问道:“城主,既然如此心疼,而且那位年轻剑仙都说了,他是愿意卖的,那你就买呗,这些生意事,你不擅长谁擅长?怎么,破天荒拉不下脸挣钱了?这可不像你的一贯作风。”
李十郎说道:“年轻后生身上,那一股子扑鼻而来的迂腐气,条条框框的,尽是些刻板规矩,让人瞧着不爽利,与他做买卖,委实难受。后来的那个儒生,就好多了。”
白发书生爽朗笑道:“别扯这些个有的没的,分明是那年轻剑仙做买卖太精明,与你起了某种大道之争,让你忧心且吃疼了。一个不小心,说不定这条目城的城主之位,就该花落别家了吧?不然十郎会火急火燎丢出一道逐客令?白白给一个年轻晚辈瞧不起胸襟气度,如何?捏鼻子递出卖山券,还要给人冷嘲热讽的,这就好受了?”
卖文挣钱一事,如果不去谈挣钱多少的话,只说行事风格,身边这位李十郎,可谓天下独一份。
不然也说不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言语,“我耕彼食,情何以堪?誓当决一死战!”
李十郎气笑道:“听你口气,是很想条目城换个城主了?”
白发书生说道:“我只是想让贤,不再当什劳子的副城主了。学那张三,走就走了。”
冥冥之中,条目城的这正副两位城主,可能还要加上杜秀才那几位,都认为那虬髯客已经知道了出城之时,就是最后一点灵光消散之时。
大髯游侠佩长剑,骑跛脚驴饮美酒,就此离去,与此间天地无声道别。气概豪迈,令人艳羡,而无惋惜。
不过渡船之上,更多之人,还是想着法子去苟延残喘,得过且过。比如李十郎就从不掩饰自己在渡船上的乐在其中。
所以李十郎此刻并没有说话,这位老友,与自己不同,身边老友只是借醇酒妇人以避心中礼教。而且担任了副城主,约束要比摆摊的虬髯客更多,离城更难。
条目城内,藏书无数。
天文地理,三教九流,诸子百家。人伦军政,方士术法,典制仪轨。鬼怪神异,奇珍宝玩,草木花卉。
从夜航船最早只有四千余条目,演变成如今的多达四百多万条。
李十郎突然说道:“你要是真不愿意当这副城主,他身边那个年轻女子,可能会是个契机,说不定是你唯一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