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平安起身笑道:“走,我们找那位张账房打秋风去。”
渡船上边的账房先生,除了落魄山财神爷韦文龙,还有无法修行的张嘉贞。
蒋去跟张嘉贞既是同乡,还是同龄人,只不过因为一个已经登山修行,一个始终都是凡俗夫子,所以如今只看容貌,双方年龄至少相差了十几岁。
两人到了账房里边,张嘉贞笑问道:“隐官大人,蒋去,你们是喝酒还是饮茶?”
陈平安笑道:“喝碗热茶就行,喝酒容易误事。算账是门精细活,又不是那种文人骚客的吟诗作赋,喝酒助兴可以增长才情。”
张嘉贞点点头,“稍等片刻,我马上烧水煮茶。”
屋内备有茶叶,是大管家朱敛亲手炒制的雨前茶,都装在锡罐里边。
墙角有只炉子,还有一麻袋木炭,张嘉贞取出火折子,熟稔点燃炉子里边的茅草和木柴,看来平时没有少喝茶。
此外还有一只大火盆,就放在桌子底下,寒从脚底起,张嘉贞平时双脚就踩在火盆边沿,用以取暖驱寒。
蒋去看着这一幕,神色复杂。
若是自己煮水,要是待客,事出匆忙,那么生火一事,用一张最寻常的山上火符即可,些许灵气消耗,可以完全忽略不计。
没来由想起朱敛当年拉着自己一起当木匠,大管事某次在弹墨线时,说的一句随口言语。
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,德之至也。
这句话显然是说给蒋去的听的,但言语内容,绝对不是称赞蒋去,而是另有所指。
说实话,如果不是受了朱敛的提醒,或者说敲打。
蒋去确实会觉得自己跟这个同乡,不是一路人了。
朱敛一句“凭什么山主能以平常心看待张嘉贞,偏偏你不行”,曾让蒋去一瞬间如坠冰窟,至今心有余悸。
道理已经明了。
只是直到今天,跟随隐官大人来到这里,蒋去看着这间从未踏足的简陋账房,还有那个安之若素的同乡同龄人,好像又明白了一些道理之外的事情。
小陌也给张嘉贞带了一份礼物,陈平安放在桌上,张嘉贞婉拒不成,只好收下。
陈平安喝着茶水,翻阅账簿,顺便为两人说了些如今飞升城的形势,张嘉贞和蒋去对于家乡近况,当然不愿意错过一个字。
合上手中账本,陈平安抬头笑问道:“听了这些,会不会后悔跟我来到浩然天下?”
蒋去跟张嘉贞对视一眼,相视而笑。
之后陈平安独自离开,蒋去留在屋内,张嘉贞拎起桌上水壶,帮对方续上一碗热茶水后,轻声说道:“你要是不觉得别扭,以后修行一事,需要花钱的地方,就跟我提一嘴,反正我的那笔俸禄,留着也是留着,至多就是躺在账簿上边吃点利息,这点神仙钱,肯定帮不上你什么大忙,就是个心意了。”
蒋去看着眼神诚挚的张嘉贞,点点头,笑道:“我跟你客气什么。”
然后蒋去开玩笑道:“借钱给人比跟人借钱还为难,跟隐官大人学的?”
张嘉贞笑着不说话。
蒋去犹豫了一下,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张嘉贞,你就没点长远打算?”
落魄山中,好像就只有这个账房先生,既不是修道之士,也不是纯粹武夫。
听出了蒋去的言下之意,张嘉贞点头笑道:“有啊,我早就跟朱先生聊过了,看看有无机会,以后成为山神。”
蒋去听闻此事,吃惊不小,仔细思量一番,缓缓道:“张嘉贞,你清不清楚,凡俗夫子想要成为坐镇一方的山水神灵,并不容易,即便得了朝廷的封正,本就是鬼物、英灵还好说,如果是你这样的生人,光是那份形销骨立、魂魄煎熬的痛苦,别说是练气士,就是体魄坚韧的纯粹武夫,都未必承受得起,一旦失败,就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,据说连来世都没有了!”
张嘉贞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,“你忘了小镇那边杨家药铺的那种药膏?虽说如今被大骊朝廷严密管控起来,但是以隐官大人和咱们落魄山与他们的关系,帮我讨要一份,不是难事。”
那种药膏,最大的神异之处,在于摒除痛苦之外,还能够让人保持灵智。
张嘉贞继续道:“朱先生坦言,这还只是成为山神的第一步,其实之后还有两道鬼门关要走,不过我即便无法连过三关,成为山神,还有退转之路可走,大不了就退而求其次,只以阴灵鬼物姿态,留在落魄山那边,只是与大骊朝廷讨要封正敕书一事,就比较难了,只能相当于为我建造一座淫祠,所以即便有了祠庙和金身,算不得粹然金身,将来承受人间香火,也会受到很大的约束,不过这只是最坏的打算,你不用太担心。”
蒋去默不作声。
简单说来,凡俗成就金身,由生人升迁为神灵,无异于-->>